母親的軼事

 

讀到報紙上各人與自己母親的軼事，心裡波動有所感觸，也很想藉此短言感謝母親。首先我必須得說，我非常地幸運，有愛我如初，不顧一切的父母，愛是如此，不那麼理所當然的事。而我母親是一個排除萬難，成全我和我哥哥的人，成為自由的人的人。

在我患上精神疾病的時候，心靈受創期間，在那年間，她一次也沒有讓我病發。很多人患上相似的病時，身邊人無意間的話語，那些不理解的話，可能會傷及了當事人。但她一次也沒有讓我感到不適。在絕望與無望間，她一次也沒有讓我難受過。我必須重覆地說，因為你不能想像，她下了多少的苦功，努力去瞭解這個病症背後的起伏和運作，才能夠如此自如地跟我這位病患共處與相處。她一次都沒有讓我在我的缺陷與困難中感到難堪。一次也沒有。

在我失去快樂的能力時，她從來也沒有讓我「看開一點」或希望我「開心一點」。我不知道她到底「希望」我怎麼樣。希望我好起來？希望我與之共存？然而我無數遍地淚流滿臉，我在生育我、賦予我生命的母親耳邊說，「我想死」，她也只是靜靜地坐在我身邊。

她只是坐在我身邊，接受我的墜落。

如此堅強。

成長的形態有很多種，其中一種面向是，選擇讓自己壞掉。因為心病，我開始尋找寄托與解脫。惜我如己的母親看到我抽煙，一次也沒有責備過我，她只是娓娓道來自己的心境，放手，嚷我少抽。我很忌諱在父母面前抽煙，因為怕讓他們心疼。而她往往，理解我，相信我。

她給了我這個世界上最重要和最深遠的信任。

我母親非常怕狗，但年前我們開始養了一只非常活潑的狗，牠活潑地把我咬得滿身是傷，但唯一能聽的是我母親的話。她在無盡的恐懼面前，因為希望我快樂，所以甘願面對、並且盡一切所能照顧牠的起居飲食，看著我陪小狗玩耍。

一個生命恐懼另一道生命，且甘願以愛回饋和抵抗。溫柔，我無以replicate的溫柔。

我母親給我編織了好幾件毛衣。買毛冷的價格和心力人力，往往比現成的衣服昂貴多了。但在我去蘇格蘭的月前，她開始編織一件青豆色的毛衣，織花上的花紋是我看過最美麗的圖案。我登機前試穿，有點不合身，我跟媽媽都笑了起來。但這幾件溫暖牌，甜到入心。

她臨行密密縫。

我工作需要早起，她總是比我早起，為我準備飯菜、黑咖啡、早餐。無論前一晚她多晚睡，還是會比我早爬起來，給我咖啡因，給我支持自己的能量與動力。她的愛如此立體、可以追溯；同時如此虛形，無孔不入，細膩而不拘小節。

那一杯一杯黑咖啡。當中的旋渦。

這一幀是，我送她的母親節花束，她分插了一株，讓我安在房間。她是一個，我送給花束，她會分我一束的人，讓我在身邊開一朵花。

龐大而微小。一切的一切。

她奮力成全。但願我能承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