炒菜聲、立法會、不敢(或不甘)言明的愛

 


炒菜聲、立法會、不敢(或不甘)言明的愛。


「我們第一次兩個人食飯?」其實第一次在麥奀記,吃細蓉,她忘了;這次是第二次我們兩個人撐檯腳,我倆好似去了約會。你為我找了意大利餐廳,安排好了座位,在很喧囂的空間之中,我們放大了聲浪溝通。點菜時,她用奇異偌大的餐牌,遮蔽著自己的臉兩次,我沒為意,原來她跟侍應女子竊竊私語,造口型;我後知後覺,直到甜品出爐,寫上碟邊手寫上英文字,我才回醒,那兩次的細語,應該是為我生日甜點碟邊寫上祝福的囑咐。


飯後她通了通電話。她在電話中對對方說,「你喺邊呀?我喺立法會呀。」實際上,她或我們都不(再)在立法會,中環毗連皇后像廣場的建築物,明明早已於2011年搖身一變成了終審法院。我聽著你說道,便逕自在你身邊偏過了臉笑了笑;你不知情,但我是笑你可愛。我想,在你開口道出「立法會」的一霎那,我們會否身處前朝時空。當一切未變之時。


在遮打花園。她一滴滴淚坦陳,張開心扉。她自小學開始,就習慣把所有想衝口而出喧之於口的說話,在內裡演習多次,然後把最重要的生活新聞、見聞,不論是自己在校園的成績,還是有關誰誰的孩子心事,無論她演練過多少遍,有多想衝口而出——最終她都會遙遙在正在炒菜做飯的母親背後,夾雜著炒菜噪音交響樂當中,閒來無事一般,若無其事也恐怕不在乎地,細細聲講給母親聽。炒菜聲會掩蓋過去,母親的忙碌成了她的掩護體,細弱的心底話,可能靠那夾雜炒菜的鑊鏟敲擊,而得以傳遞共振。


年歲長,日夜漸長。直至生活的篇章,時間的際遇與篇幅,成了那父母輩對她壓下的期待;直至生命的面向、琢面,成了一紙又一紙的人生成績表。


「唔知佢今次會唔會接受我。」


你時常掛在嘴邊——我變了,我不再如從前。但我想你沒變。你聽聽你所言及的,你仍然是當年的孩子,正靜候最佳的炒菜聲迴廊。


「深深的話要淺淺地說——」你背負的壓力,來自生活與生命的巨大阻力,可能只有你能排解。但如果某某坍塌,我覺得,或者我可以講得出,我會在。我願意甘苦與共,然後,與有榮焉。


這夜我單方面在心上擬定的議程,結果直到晚上十一點才有機會開口講,成餐飯都食哂我才想起要講。我宣告心事,她說我在向她告白、坦白之際神情猶如大石般堅,也似太陽放射晨光。「大石」、「太陽」,如此自然的類比,不可修繕亦不可多得。我竟相信,同時停止抱歉。我說及,我的縫隙。我想我跟別人不一樣地方是,只要有那麼一絲導火線,有那麼一點火苗,我就會下墜,往內外燒,墮往那深淵——儘管有底處,但那會是一道你拋一塊石頭下去,即便地心吸力,也要等上三四秒才會聽聞得見之淵。重鎚一擊,墮地與爆裂。


(那你會唔會陪我到底。)


臨別我要了一個擁抱,笑著說了,我愛你呀。有時字詞不盡是字面意思,深層意涵是:你再艱難,再不知所措都好,我未必能為你解憂,但我會在。如果「臨在」有用。分手那刻,我轉臉過馬路,她才遙遙叫了聲,「我都愛你,但我講唔出口。」


好妙的是,在她言明「我講唔出口」之前,她實情已經把一切都講盡了。在「我都愛你,但我講唔出口」當中,「我」、「愛」和「你」,三個字皆齊全,主語動詞謂語賓語都完整。其實你再唔講都好,全都已經講了。其實你不言明的愛,你都言明了。


我說我失敗,你說:「One thing at a time」。我就一件一件事做,追溯一道一道痕跡來修復。


她入夜又向我道歉。Don’t be sorry,let us not be sorry。我最近被提醒到的是:道歉該當高貴。願我們不再浪費,不要隨口噏,請別輕易感到,對所有人唔住。


只要我跟你對得住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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