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的心機(收音機)

 



街坊走進來跟我說過,家裡女兒以前去過警署,見到有個關公像,又看到裱框著的英女皇,回家會思疑佢地係唔係夫婦。又另一個她日日來聽著「心機」(說話有點支吾,口齒略不清,她指收音機),覺得現在一代,只能要麼當警察,要麼當和尚。走進權力的核心與之周旋,又或者與世無爭各自修行。做些不盡反抗的事情,才可以心安理得,獲得表面的和平。或者是,為了更深層次的和平。

言談之間會改變人的觀念,因為語言本身如此有機。而她每日攝取共嗚的心機(收音機),廣播如一把溫水。那是一陣富有底蘊,久而久之的波瀾。而廣播的聲浪,終能推動一塊卵石,又或者,自古以來般,啟廸、撼動、顛覆。

有朝在巴士上冒著如雨的烈汗,左邊的男生挽著個,不像早上九點會需要的布袋,甫進冷氣車廂便調大了冷風,我在旁邊打了個乞嗤,然後他看一看我,又把冷氣給關上。條件反射般的善,貼服的溫柔。我又怎樣理解,人的這種,微小的體貼與溫柔。像一鼓甚麼,恰巧降落了在我身上。我怎樣理解、回報、或將這種善循環下去。

又有朝我看到一只蝴蝶降落在一塊比牠大五倍的葉子上。灰白身的蝴蝶微細如尾指甲,這麼細小的有機生物,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。人又為何要以另一款生命為生命作比喻。我的指甲能不能代替蝴蝶飛。如果我想像,我好奇。

我首次練習草書。我靜靜地觀察每個字的結構,和字與字之間的連帶關係,更甚是整組字體的框架、臨場的放任和整體力量的分布。我發現要達到狂草,你必需要知道,自己在寫甚麼字,然後讓它運轉下去,一鼓作氣勢必要破竹。看似潦亂無道的章法,實際是,非常公整,並且精密得,有點可怕。

而且最近讀到一首詩──
你有沒有發現
當你在唱片行試聽音樂
或僅僅聽唱片店隨便播出的音樂
你都會感到特別動聽,聽得特別入神
因為你是空的
而當你是空的,整個地
永遠地空著,想想,那是怎樣的一個世界
你會愛一切
───〈空〉,黃燦然《奇蹟集》

愛一切。這麼宏大。同時狹隘。

「愛他不是可憐他。」我讀到的《百年孤寂》中如是說。

生活中除了恆繁的事情,換來金錢的工作之外,還會有不能活的事刻。他經常向我分享,自己對末日和末世感的渴求。希望世界轟一聲便結束。想得美。他叮囑我,破了洞不對稱的襪子不要再穿,電話要充好電,打起仗來可不能第一個死。他那天跟我說,陪我覆診聽我訴苦是天經地義。天經地義。多沉重的一句,如律令,當中好似忘記了自己。條件反射般忘了自己。僅為了成全。

文明和無人問津的苦難仍然會運轉下去。

只能來聆聽你的心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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