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「人不一定要發光發熱。但發光發熱也無不可,可以試吓。你同意嗎?」〉

 


Yo La Tengo的《You can have it all》予我是一種像是他所說的,如嘉應子的存在。不代表藥,而是或者是用來送服一口甘苦良藥的一腔甘甜。每次聽這首歌,內心總變得輕盈,想跳舞、想躍動起來,輕飄無形,不累贅,不囉唆,不是搖籃曲,無要你成長不可的野心。但後來我發現,這首我以為源自Yo La Tengo創作的歌曲,原來原唱是George McCrae,當然Yo La Tengo的重唱,也給予了歌曲一種面貌,或者另一層次上的昇華,但兩首韻味不盡相同。但原來多聽一些,就會知道來龍去脈,就會知道「經典」與「重作」是怎麼一回事。2019初夏,Yo La Tengo來香港演出——死啦,我跟誰去我已經忘記了,可能因為那時的記憶力衰退,總是無以抓緊生活,無可依。Yo La Tengo越洋來港演出,我千萬個不該,大逆不道啊,有半場都滾出了場外抽菸,我忘了我當時怎麼那麼需要菸,而當然,後來怎麼還是那麼需要,我也再也記不起來。我當時恐怕錯過了我如此愛著的一首《You can have it all》,或者他們根本無唱,我再也不得而知。讀朋友珍盈的專欄,知悉他們當時以《Take Care》收尾,收尾的時候我在場的,我在場的——但我怎麼也想不起來了。2019年7月10日。他們以音樂嚷我們「take care」。

 

《You can have it all》的歌詞是這樣的­­——

If you want, want my love

Take it, baby 

If you want, want my heart

Take it, baby

You can have it all

You can have it all …

 

日本劇集《最完美的離婚》裡有句對白,說罐頭於1810年發明,但開罐頭的器具卻是到在1858年才被發明出來。那句對白我印象好深:指重要的事物是後來才會出現的,無論是感情,抑或生活。所以Yo La Tengo的音樂,後來因為原作而出現,也是一種重要的象徵。我如此解讀。我在演出現場購買的那件天藍色的,寫著「有啦探戈」的汗衫,我一直用之來充當睡衣,好多其他衣服在我心中也是一件件睡衣,而那些衣服即使再平常,你也再也不會穿在街上。反之亦然,好多曾經在街上的衣服,我再也無法再走到街上時,我也無法再套在自己身上。

 

大器晚成。是這樣的嗎?

 

工作上的前輩有次給我們,很隨性地推薦了一首香港的流行曲,很無心插柳的給我們聽《告別我的戀人們》,講述戀愛中的痛予人成長,有這麼一絲哀怨吧但拿捏得不怎肉麻,我聽時,想不出任何一段私人之情,反而想到主角是一座城市,說告別好似太沉重,但直覺搬弄出來的,潛意識喚醒我的,就是一處彈丸之地。說彈丸之地也不準確,因為香港好大呀,大到從東到西,都有以秒計的時差,大到有數之不盡的地方,我們從來沒有踏足過。歌詞其中一句是這樣的:擦亮你的也擦傷我。再接下來又有句,「愛的代價」。聽者有意,只是依仗聯想。聯想代表有意圖、有煽動的成份。至於煽動了甚麼,那是後話。但擦亮你的,的確也擦傷了我。

 

今天通了通電話,朋友顯示的座右銘為「大音希聲;大象無形」。偶然遇上的話,是一種揭示,而你無以得知,這揭示的動態,何時會浮於水面。朋友碧琪最近重拾低音大提琴的熱忱,奏了起來,甚至想衝動添一座琴。但讀到她的筆記,說還是等候、靜待自己熱情退潮之後,再來下這個稍稍重大的決定。所以熱情是何物?衝動是何物?我想起鍾玲玲在《生而為人》寫的一句:低音大提琴是唯一距離愈遠愈聽得清楚的樂器。這句話是碧琪告知我她那重燃的熱情時(這不是新的熱情,所有的新,總奠基於所謂舊)我立馬聯想到的一句。我們怎麼始終要等到潮退,才能做一些「理智」決定。所以熱情不理智?

 

那麼我們水退至今,我又引伸出怎樣的熱情。或者絕望。所以要等候。要靜候佳音。是如此麼?「大音希聲;大象無形」,偶然遇上之話,是一種揭示,而你無以得知,這揭示的動態,何時會浮於水面。靜候佳音,水退可能會知。

 

近來少讀書,無鬼用,都在生活,或者談不上生活,但剛讀畢《雲雀與夜鶯》,也有幸可以親耳聽到兩位作家談合寫一本書。我從頭讀起,讀到好多處,都在思疑她們的感情,我在想,這種曖昧的詮釋,那種無分愛情、友誼邊疆,超然的一種互相問候,是如何生成的。想到這裡,我想起自己也擁有這類近的情誼,淚腺分泌又一湧而上,眼濕濕。因為我在日常之中,多時、亦處處及時向她她表白,而同樣得到回應,我視之為生命餽贈。例如我在格拉斯哥街頭吻過她。又或者,我在柏林直觀過她雙眼。我只是在示愛。而我一而再、再而三被告知,我怎樣被愛。我牢牢緊記,不是主動的記憶,而是那種愛意龐大到,好似用炙熱的鐵鏽,烙了在我皮肉,像是被菸頭灼了我腦海一下。一下又一下。妳們都好嗎?有著我的愛的妳們好嗎?我當頭棒喝,如醍醐灌頂。誇張失實?如果你試過感受,如果你是我。你不會忘記那迴力鏢的力度。You can have it all——謹此而已。

 

慧筠的文本導讀會上,她引了加萊亞諾在《愛與戰爭的日日夜夜》的其中一段,來引證他觀看記憶的方法。這段命名為「Memory as a catapult」,記憶作為投石器。記憶是帶領我們前進之物,它是具備一種動能與衝動的,「Not memory that works like an anchor, but like a catapult. Not a memory that you just arrive at, but one that’s a launch pad」。我們正在向前,充斥著這些大大小小,充滿梭角的投石器,拋出去的石頭,在拋物線之上,劃破、刮破、或划破,然後墜落如流星的弧度。

 

你有沒有及時許個願。如果你是我。你不會忘記那迴力鏢的力度。

 

「我無力、我想死、我想不通人為何生存」,我從這些在縈繞在我耳畔的呢喃中,找不到解藥,也覓不著合時、合味道的嘉應子。這個由「新自由」帶領下的世界,倡議自我雕琢的時代,正在逼迫我們日以繼夜創新、邁步、進程,我們要走到哪個胡同為止?走到哪個盡頭方休?人怎樣才叫發光發熱?人為何一定要發光發熱?

 

烏絲憊怠,就熄燈;槁木死灰,不如春泥,就滅。睡了不一定不醒。可以一試。

 

「人不一定要發光發熱。但發光發熱也無不可,可以試吓。你同意嗎?」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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