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晚雲記」

 

 

我本來以為是要安慰好友K的,想要給她能量的(我說的可不是正能量,正能量這回事在這個社會上其實作用不大呢,正能量讓人壓著透不過氣呢),但我反過來被逗得好開心。她太聰慧敏感,自省能力過高,我讓她偶爾能不能遲鈍一點,困頓一些?她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是不是一個好的人。她滿嘴都是對自己的苛刻,但終究沒有把自己的「好」給想得透徹。但她一直是,多麼的好,而且一直一直地,在變更好的更好。

 

「你好不好,跟你被不被愛,無關。你好不好,跟你舒不舒服,無關。」好不好,的確是一種後話,是一種後設的問題跟叩問。在她想通自己到底好不好之前,我希望她能記起、記得、並記住自己被愛,和自己有多麼的值得被愛。「我讀過一本書,它形容人的進程是一種spiral的形狀,它是以螺旋形式前進的。從正面看來,它一直在兜圈,在繞圈,在原地踱度。但從側面看起來的時候,它是在前進著的。」這本書是《流浪者之歌》,這本書的佛法我完全沒有慧根去接收,反而只記得書中的這一句。但只有那麼一句,卻被我緊記起來了。所以事情是這麼推進的,對嗎?

 

重要的事情往往只有頃刻間。事情推進的方式,就是你大江大河之中,你只把那片面的、片刻的牢記得永恆。在接觸我舊有工作的地方之前,我與它最接近的,或者說,它最貼近我生命的,就是一些作者的載錄影片。我沒親身見過那些對我影響深刻的作家,但從一些錄像之中,它們是有所突破的。突破在於甚麼呢?突破在於,它真的讓我聽見了,我心裡面的作者,他們心裡面的話。黃碧雲的兩段講座片段,我大概給聽了、看了數百遍,其中的幾個片段,黃碧雲還沒講出下一句,我都會背那往後的好幾句。聽得稔熟了,好似成了一種帶有咒語的慣性,她們的聲音好像聽成了一種友誼或情誼。像一種安慰劑,在無形之中牽引了我的想法。所以那微小的事情,的確影響了我,使我突破。在加入舊公司之前,我沒想過,它帶來的產物,會對我影響深遠的。好像那是工作上,它它在無形之中,給了我的一種禮物,不對,應該說,是一種伴手禮。日復一日地日出而作,所有的畫面和日常,也許都好像不及得上,它所存留下來的那些聲音。

 

我給K做了一張只有三首歌曲的Spotify playlist,三首以K命名的歌曲。本來想要做一張安安份份的正經的歌單,讓她在生日上放著的。但我孤陋寡聞,只知道三首以K命名的歌曲。只好就放進去了。然後她回我說,「沒關係,我剛好三十歲」,那麼剛好嗎?我就順水推舟罷。她說如果我哪天愛上女生,她可以來追我麼?她嘴巴很甜膩,我很喜歡,她還反問我說,我男朋友是不是上輩子是不是拯救了中國,才會認識上我。她說設定必需是對於中國的拯救,得是這麼高難度。她逗得我好快樂。

 

我們繼而又亂七八糟地聊到我的雙腳,基於我是從小到大,三歲到現在吧,雙腳就被「內八」的狀態困擾著的。我從很小時候開始,雙腳「內八」,往往會左腳絆倒自己的右腳,小時候經常,是經常仆倒在地上。我問她,這樣的定位是不是很有文學性?自己絆倒了自己。但長大了就不會了。因為已經成長。對啊,是不是很有文學性?

 

因為已經成長過來了。謝謝妳今晚,以及從今以後的見證。

 

最近因為沒有正職的原故,開始忽發奇想,想成立一家無限公司(無限公司這個名字真好,非常無限)。名字這回事,三歲定八十一般,總是一種願念,或者表達,人之匱乏。如果想成立一所無限公司,我想叫,晚雲記,Man Wan Kee。好聽嗎?不難聽吧。一直習字,依照直覺寫字,好無譜,好不嚴謹,好不縝密,我也好無自信,無以飛揚。但寫了出來,好似已經開了一樣,打開了一樣,無限一樣。特別是寫個雲字的時候,好像真的把雲的形態萬千著墨在紙上,但又如此困竄。因為雲終離不開那個十二宮格。

 

九月了。三年前的九月,寫下了一些我無論重讀幾多次都仍然雞皮疙瘩的話語,覺得自己走過了這麼痛苦的一段時期,真的,非常,奇妙。我不能說厲害,因為厲害不是這個時候該下的結論和形容。只能說奇妙。原來人會變。變成如何?變得如一顆鍊墜如鐘擺,時而柔弱,時而柔韌有餘,兩者都是堅強的形態,反映堅強的其中兩種面貌。如果你身邊有人生病,如果你自己生病,請你一定要拉緊所有待你如初,待你至善的人,他們會在適當的時候,拉你一把,或者教你如何像是在以自由式暢泳。就是扭擰向左呼吸一下,淹在水裡一下,把頭偏向右邊又再呼吸一下。繼而前進。

 

帶著雲朵吧。還有晚雲這個被賦予的名字。無論憶記、劄記,或者忘記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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