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明報星期日生活:〇〇輪流轉——我幾時先會再見到你?〉

 


《明報星期日生活:圖文城市》

《〇〇輪流轉——我幾時先會再見到你?》(2023年9月17日)

策劃:林兆榮、「詩梭地圖」(莊璇、張希雯)
文字:張希雯
插圖:林兆榮

俗語說「風水輪流轉」。除了風水,還有甚麼在這座城市之中絡繹不絕地輪流轉?好多東西或人物在一直打轉,你不能掌握它或他們會去了何方,但各種偶然與巧合的確構成了一道道不可見的軌跡或脈絡。一張在你銀包裡的紙抄、一枚你捨不得花掉的英女皇頭像舊錢幣、一個你或者曾經「按樽」的牛奶、汽水玻璃瓶、一個在巴士上黏著香口膠的座位、一個載過你使你方便通行的的士司機,甚或至一個你也不知道為何會記得的陌生人。它或他們的記認或不可記認,往往淹沒在日常的流動、忙碌,和humdrums之中。城市茫茫、人來人往,要重新遇上同一樣東西或一個人,可能大海撈針。你有沒有看過一齣由張國榮和張曼玉的電影《緣份》?不如我們就來戲仿電影中的經典情節,來玩個遊戲。如果有緣份,它或他們何時會回到你身邊?你又有沒有想過,我幾時先會再見到「你」?

紙幣:不知幾時開始,文仔開始把每張不同幣值的紙幣的號碼抄寫下來。每次花了出去的錢,文仔都會想,它能不能再回到自己手上?他把每張找續回來的紙幣,都與自己的記事簿配對。結果發現,香港銀紙總發行量大約有20幾億張,所以自己手上的一張,好可能是「一期一會」,不過萍水相逢。20幾億之一的機會著實渺茫,他看著自己手上那張、也就是他最喜歡的俗稱「膠蟹」的十元膠幣,一次一次地對著號碼,還是沒「 中過獎」。但他始於是最喜歡看「膠蟹」的了,因為那跟文仔本人一樣,生於2007年。

硬幣:朱叔年過半百已退休。閒來無聊也無所事事,收藏了一堆舊英女皇頭像的錢幣,偶爾也翻出來仔細打理。有日他又遇到一枚於1986年鑄造的硬幣,殘破不堪,相信它幾歷風霜,「6」字側還有道閃電紋,雖狀態不全但他也馬上放入銀包;但沒想到在回家那開往象山村的小巴時,落車時不夠錢付車資,身上只有六蚊,一程小巴定價四個半,他忍痛把「英女皇頭」的伍圓幣給花了出去。日落黃昏,司機隨手捎來些硬幣買個菠蘿包果腹,司機心想「早前先三蚊,幾時一個包都變五蚊」,想都沒想把那1986的「英女皇」付給象山村「民興麵包店」,而翌日朱叔落街買麵包充當早餐,找續時媚姨竟把那「英女皇」物歸原主。「啊!」朱叔見掌心那閃電的破損,喊了聲,「又係你!」原來失而復得。

牛奶樽:陳穗真留意到鄰座的馮子斌有個習慣,他每天都買一瓶十字牌鮮奶當早餐,風雨不改,而且他把瓶子儲夠五天,就會提著一袋牛奶樽去便利店「按樽」,放學時只要聽到袋子傾鈴哐啷,她不看也知道他要離開。後來,陳穗真時不時就趁著小息,在馮子斌座位上的每個玻璃樽都用剪刀,刮去了十字牌那個十字商標的頂端,作個記認。後來她每次經過附近的便利店,她都會有意無意地審視那冷櫃中的瓶子,而有日,她遇上了其中一個有劃痕的玻璃樽。她把那牛奶買了下來,翌日遞了給馮子斌,「舊壺新酒。這一瓶我來請你飲。」馮子斌不明所以,但也咕嚕咕嚕飲盡。

巴士座位:周靜只愛坐巴士,而且只愛坐雙層巴士上層,最前排的左邊靠窗位置。她每日營營役役上班,每天都會提早走到巴士總站上車,為了坐在她那最習慣的位置上。她時不時就會發現,那在座位邊陲上黏著香口膠跡的座位,她迄今已經坐過四次;有時同一日去程和返程都會坐在同一輪巴士上,就因為認得那地上的紙絮垃圾;她認得一些巴士型號或車牌的片碎,甫上車就知道又是同一架車。這些通勤的偶然,對她而言,意義不明,但好似也會發現,原來再次遇見,會有總心安理得的心境。周靜輕聲細說,下車時說了句「再見」,也不知對誰所言。城市裡雖然阡陌交通,但「再見」本身就是再會見面的意思。

的士司機:梁小姐衣衫「骨子」,一身盛裝剛打扮完畢趕路,但不忘灑了一身無花果味的香水;她在皇后大道西截停了一輛地士,匆忙上車,「灣仔菲林明道唔該。」梁小姐望都沒望司機一眼。陳姓司機一向沉默寡言,自然沒答話,按下咪錶,但記得那香味,氣味是一種古老的記憶,但司機不知道那香味叫無花果。司機在倒後鏡瞥了一眼這個衣香鬢影的女子,開口講了一句「小姐,路面好塞,不如我地行——」梁小姐頓時認得那獨特的、如低音提琴般的低沉聲音,原來是幾個晚上之前在九龍載過她回家的人。頃刻間,兩人相遇,她沒等他說完便衝口而出,「咦,又係你呀陳生?」後來到站,她付錢下車。陳先生的的士揚長而去,梁小姐無花果的香氣殘留車廂。(題外話:無花果其實有花,花是生長於果實內,不易被發現。)

陌生人:趙連和鍾常新都在新蒲崗工作,他們相互並不認識,是徹頭徹尾的陌生人。趙連在大有街一幢工廈的時裝設計室工作,而鍾常新在相鄰的八達街的咖啡店打工。有日早上時分,趙連到鍾常新的咖啡店買咖啡,他們也沒有多說一句話。鍾常新下午出外去寄郵包,在路上又見到了趙連低著頭在三祝街抽煙。傍晚時分,趙連趁加班之前到六合街吃晚飯,看見鍾常新來買外賣,兩人眼神只交錯了一瞬間。下班已經深夜,鍾常新拉閘關門,趙連在舖頭外經過,要去四美街坐尾班車。鍾常新從後叫住了他,「又會畀我見返你——」在新蒲崗從一數到八之街道,好像是一個世界的縮影,人的緣份,始於疏而不漏。趙連笑了笑,「係喎,新蒲崗咁大,又會比我見到你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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